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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惡魔爸爸

 
不是的,我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


半掩的房門外,傳來父親用皮帶抽打母親的聲音。他又開始發酒瘋了,而且,一次比一次醉得嚴重。


我緊抱著五歲的妹妹,躲在高腳床與衣櫥的夾縫中,捂著她的耳朵,將她靠在我的懷裡。我想保護她,不要讓她聽見爸爸可怕暴怒的聲音,也不想要讓她聽見母親被挨打時,發出來的淒厲哀嚎。


我看見客廳裡,父親毆打母親的位置──就在一幅裱了框的畫下。


那幅畫是我國小時的作品,當時母親懷著妹妹,父親升上工廠的領班,我們家充滿期待與希望的幸福,我將它一筆一筆的畫下,填滿整張畫紙。


這張作品得了全市區國小比賽的第一名,我的父親非常高興,當天不但逢人就誇耀我的天分,還買了許多的繪圖用品給我。他認為他的兒子以後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甚至將這張作品帶去裱框,掛了起來。


曾幾何時,這張畫令他感到驕傲,總在客人來時,要求客人一定要好好的駐足欣賞。

 

 

後來,母親生下妹妹之後,圖畫上幸福的一家人變了樣。


父親在妹妹出生不久,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這場車禍毀了他的人生,也毀了我們家。


他的腳跛了,工作也丟了,而肇事者卻逃逸,不知去向。


從此之後,父親開始怨天尤人,每天藉酒消愁,脾氣變得愈來愈暴躁,只要一不順心,就會打母親來出氣。


我知道,父親一喝醉就會下重手打我們,全是因為他將我們當成那個肇事的兇手,來發洩他心中的恨!


──我們成了那個兇手的替死鬼。

 

後來,母親為了家計,不得不出門工作,父親卻又開始懷疑母親背叛他、在外面和人有染。多次發了酒瘋,就跑到母親工作的地方追打她,母親因此常丟工作,使我們家的經濟更陷困難。


前天,母親拿不出錢給父親買酒,父親一怒之下,抓著她一陣痛打,甚至害母親跌倒時撞破窗上的玻璃,頭頂上的血流滿母親的臉。


事隔不到兩天,父親再度暴怒的抓著母親的頭往牆上撞去,故意對著母親受傷的位置撞擊!「碰」、「碰」一下、再一下……

 

 

一連好幾下的撞擊,我見到母親頭頂上的傷口再度流下鮮血……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父親殺死!


我拋下妹妹衝出房間,對著父親聲嘶力竭的怒吼!


「不要再撞了!」


人高馬大的父親被我突如其來的大吼給怔了一下。滿臉通紅、酒氣沖天的他扭過頭來瞪視著我,似乎不相信一向害怕他的兒子,竟敢出口頂撞他。


我看著他充血的一雙吊死眼,害怕得退了一步,手腳失去控制得不住微微顫抖。我和父親的身高還有一顆頭的差距,身形也明顯比他瘦小很多,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一個強壯的巨人,令我心生畏懼。


儘管我的心臟因為害怕而猛烈的跳動,幾乎要從我的嘴裡衝出,但是我不能退縮!我看著癱軟在地、已經渾身是血的母親。我要保護她!
我已經十五歲了!我不能再讓父親傷害家裡的任何一個人!我要對抗他!


對抗他!


「啪!」


父親往我的臉上用力的搧過一個巴掌,我頓時眼冒金星,失去重心的跌在地上,嗡嗡的耳嗚聲中,混雜著他的怒罵。

 

當我爬起時,父親一腳將我踹倒,他異常憤怒的對著我和母親開始拳打腳踢,殘忍、毫無感情的一次次重擊著我們。


我緊抱著全身顫抖、渾身是傷的母親,咬牙忍受著他無情的暴力虐待。


我對他的怨恨已經難以忍受,我暗自下決定,要帶母親逃離這裡!到哪裡都好,只要能遠遠的離開眼前的這個惡魔!
夜裡。


父親醉倒在客廳地上呼呼大睡。

 

母親頭上包著傷口走到我的房裡,正在盤算計劃的我直覺性的閉上眼睛裝睡。


她微微顫抖的手掌,慢慢撫摸著我的額頭,一滴溫溫的水落在我的臉上,母親強忍住啜泣,眼淚卻像下雨般,不停的往我臉上滴落。


當母親離開我的房間時,我才敢睜開眼,擦去她留在我臉上的淚水。外頭突然傳來鐵門悄悄關上的聲音,我的心中一懍。


我趕緊爬起,衝到母親的房間去,房裡只見熟睡在床上的妹妹。母親化妝桌的抽屜大開,整個房間凌亂,已被徹底翻過,原本放在衣櫃上的行李箱已經不在了。


──媽媽丟下我和妹妹,一個人離家出走了!


我心裡焦急萬分,喚醒妹妹後,抱著她,將簡便物品塞滿書包,小心不發出聲響的衝出公寓,在母親的身後追趕。

 

「媽!」


半夜冷清的巷口裡,母親回過頭來訝異的看著我。


「不要丟下我們……」


母親伸手抱住我們,哭了起來。

 

我們母子三人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經過一間廟,廟前的廣場塑膠棚子下有幾張椅子,眼見四下無人,廟門緊緊的鎖上,母親決定在這裡睡上一夜,明天,我們再做打算。


第一次在外頭過夜的我,一直不敢熟睡,但是疲勞重壓著我的眼皮,半睡半醒間,我夢見了母親起身丟下我和妹妹兩人,頭也不回的愈走愈遠……


那是夢,還是真實?我累得沒辦法醒來確認,但印象中,我是睜著眼睛看到母親離去。


在模糊的意識裡,似夢非夢,我跟在母親後頭,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著身前毫不遲疑也不回頭的母親背影,我開始懷疑母親在黑夜裡趕路,到底是要去哪裡。


母親往同個方向直直走去,像似有個看不見的人在她的前頭帶路,我跟著母親走過一處人煙稀少的老舊社區,她往黑漆一片的山路緩緩走去。山區沒有路燈,這時又是深夜,陰冷夜風呼呼的在我耳邊掠過,令我忍不住全身起寒顫。


轉眼間,母親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暗路的盡頭!

 

我嚇一跳,快步跑去,轉過一個很吃腳力的陡彎後,眼前筆直的山路已完全沒有母親的蹤跡!


我跟丟了!


失去目標的我,頓時因為一個人獨自在這荒山野嶺上,心頭湧起一股令人想哭的淒涼感。


眼前一小片空地上,出現一間西式古厝。看上去已經荒廢很久,二樓的屋頂全崩塌了下來,上頭與屋子四周全長滿野草。一樓的兩扇老舊木門並未閉闔,僅是微微掩上。


陰風從不遠處的山頂陣陣吹來,我站在古厝前滿是躊躇。


獨立在這裡的古厝四周彌漫著一股異樣的氣息,整棟房子像是薄薄的紙片那般,風一吹就蕩漾了起來。


忽然,右邊窗裡一陣青光閃動,那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我看見青光中有一個身形如竹枝般細長的人影出現!


我嚇得根根寒毛豎起,雙腳一陣傾軟,驚慌的轉身要逃下山。


當我醒來時,我人還在廟前的躺椅上,那場詭異的夢仍真實的映在我腦海裡。


天已大亮,妹妹在一旁哭著,我四下探尋,母親真的不見了!


我心裡有一股強烈的不安,母親從來沒有離家出走過,而這次她寧可拋下我和妹妹兩人在外頭過夜,一個人離開……我怕……她會想不開。
也許她會認為,我和妹妹在醒來後,在找不到她的情況下就會乖乖的回家。但是她錯了,我不可能再回到那個殘暴的惡魔身邊,更不可能將妹妹一個人留在那裡。


「哥哥帶妳去找媽媽。」我抱起哭泣的妹妹,不斷安慰她。


妹妹很乖,聽見我這樣說,立刻停止了哭泣。從母親開始外出工作後,妹妹幾乎是由我來照顧,她對我的依賴和母親一樣的重。


我們離開了那間廟,但是我的心裡卻很茫然。要到哪裡去找母親?


腦海裡突然閃過夢裡的那棟古厝,心裡有一個聲音對著我說,「她就在那裡!」


如果可以,我不想往那裡去……


我帶著妹妹往夢中到過的方向走去,當我來到山腳下的老舊社區時,看著這裡的道路和街景,確信在昨天的夢裡,我確實跟著母親走過!


我心裡不斷的發毛,強作鎮定的帶著妹妹往山區一步一步,如腳下綁著鉛球般的沉重走去。


白天,這一帶山區在夏季炎熱的天氣裡,仍感到非常陰涼。我們在山路中途稍作休息,望著遠方山下的景色,這一大片灰色的地方就是我們所居住的城市,城市上空是一片海藍,然而延伸到山區這帶後,卻轉為厚重的雲層。


山風將樹葉撥弄得沙沙作響,妹妹害怕的緊抱著我,我怔怔的望著山路盡頭出神,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這一上山就永遠回不去的感覺。

當我走到離山頂距離很近的古厝時,我再次駐足在那輕掩的木門前。


「母親在裡面。」預感再次告訴我。


白天的古厝看起來並沒有夢裡的可怕,外牆的梁柱上,刻著復古花紋,看起來是一間曾經住過有錢人、頗有歷史的古宅。


眼角餘光中,我瞥見屋旁榕樹陰影下,有一個全身發紫、面目模糊的小女孩,她一手抓著布娃娃,往我身後的路口瞻望。


當我再揉揉眼睛,定神一看,她已經消失……是我的錯覺嗎?


我推開那輕掩的木門,它的基底發出「呀」的木軸聲響。裡面的塵埃被門外灌進來的風給吹起,在照射進來的光線中漫天飛揚。


雜物混亂的堆放在客廳裡,地上有一塊很明顯被整理過的痕跡,我走進大廳,濃重的灰塵讓我鼻子發癢,但我卻也在這間屋子裡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媽媽。


左邊的房門是一扇關著的鐵鋁門。這間屋子在廢棄後,應該還有人使用,因為房子裡的門窗都被換過,只有那兩扇木色蒼老的大門原封不動。


我直覺的走去敲左邊關著的鐵鋁門。「咚咚!」……沒人。


「咚──」


第二次舉起的手還未敲下,門後有了動靜。一聲物體被撞倒在地的聲音響起,接著是有人往門這個方向走來的腳步聲。我的心跳加快,脫口而出……「媽?」


「誰!」

 

是母親的聲音!


「天祐?」


母親就在門後,用顫抖的聲音喚著我的名字。我再度喊了一聲,「媽!是我!天祐。」


母親開門,見到我和鐵鋁門外的妹妹時,激動的抱住了我們。母親和妹妹兩人先後哭了起來,連我的眼淚也不爭氣的流下。


她身後的房間裡,傳來一股腥臭的刺鼻味道,我看見被撞倒在地的東西──一個瓶子,從瓶口流出腥臭不明的液體。


那是農藥。


母親見我的目光停留在那瓶打翻的農藥上,並沒有多做解釋,我知道她原本打算自殺,而我趕上了她正要吞飲的那刻!


我害怕失去母親的不安全顯露在臉上,母親摸著我的臉,眉頭深鎖,垂下視線,微微的搖頭。當她開口對我說她並不是真的想死時,我已經決定要留在這裡守著她。


但是還有一些令我有些在意的事,那就是夢裡,我曾從右邊的窗戶裡看見的閃動人影,以及那個站在樹下,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怪異小女孩……


身後的光線忽然一暗,我們母子三人嚇得轉身回頭,只見一個老農夫站在門口。雖然他背著陽光,但我仍看得出他黝黑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我和母親對望一眼,母親走上前去,向他打聽這間房子的主人是誰,我們想要借住在這裡一段時間。只見老農臉上的表情更顯吃驚,「你們要住在這裡……你們不能住在這裡。」


母親問他原因,我心中疑惑他這怪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我見他的眼神忽往右邊瞄了一下,似乎有話不敢說,他只是不斷重複「最好不要住在這裡」,然後便匆匆的離開。

 

他的言下之意是這棟房子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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