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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是為了什麼?

 

  我最親愛的Lu死後,這樣的問題令我十分的困惑。往事,一次次在我的腦海中上演。

 

  那年,我們面對一個沒有遺體的靈堂,照片中的Lu清純的模樣,側著臉看似靜靜的對著每個人微笑。好不真實,在這十幾個小時前,她還在這裡與我們告別,轉眼間,她已經不存在了。

 

  這讓我想起了早兩年過逝的外公。

 

  外公病死的那一天,我走到他躺著的冰櫃前,看著他宛如睡著般安詳的臉,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睡醒張開眼睛看著我們。第二天,外公的遺體已放入棺材裡,一隻蒼蠅停留在他的鼻孔前許久,我伸手揮趕,牠仍在外公的臉上徘徊,這一刻我明白,外公真的死了。

 

  那時大人們全聚在靈堂的外頭,談論著一件我聽不懂的神祕議題。

 

  隔天,來了一批穿著藍色防護衣的工人們將外公的遺體搬走,我跟在大人們的後面,探頭看見外公被裝入外型與金字塔相似的機器內,底下的引擎嗡嗡作響。我摀住耳朵,看著金字塔上的細管,冒出了一陣陣的青煙……。

 

  當時我所睡的房間與靈堂只有一牆之隔,半夜時,仍會對於外公的鬼魂感到驚恐害怕。

 

  而我並不害怕Lu的靈魂,甚至想看見她。

 

  在場的每一個Lu的家人朋友,經歷過那夜的震憾,現在他們臉上仍殘留著驚嚇與荒謬呆滯的神情,全場在鴉雀無聲中進行著傳統冗長的喪儀。

 

  只有我仍在掉淚,無法停止。我與Lu如同共擁一個靈魂般的感情,難以割捨。我們幾乎是在不同母體所孕育出來的雙胞胎,從小一起長大,心靈相通,分享密祕、互相依賴。

 

  現在,剩下我一個人了。

 

  告別式結束後,當我再度的經過每到LU家必經的小路,前一天的旁晚走在這路上的我,想著LU突然傳來的整人簡訊時的笑臉,竟恍如隔世般的遙遠。

 

  我拿起手機,再度看了一次LU昨天傳給每一個人的簡訊:

 

  「我要自殺了,五點半前,請到我家與我告別。」

 

  我忍不住又開始擅抖著身子…抖個不停…好像LU再次的刺激了我,這一次我看到的,不是LU笑著臉在惡作劇,而是用悲傷的神情傳著簡訊。

 

  一時我感覺到手機從我的手心中掉落,我的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眼前一片昏暗。

 

  LU死前一天的旁晚,當我走到LU的家,大門敞開裡面站滿了人,他們都是LU的好朋友。

門外,是一座從外地搬來的箱型小光爐,金屬門內微微發著暗紅色的光源。我看過這東西,它曾出現在報章新聞裡,是一種還在研究測試階段的最新環保科技實驗品。

 

  我走進LU家的大門看見客廳中央正架設著一座靈堂,我和其它人一樣,被這為LU所設的靈堂給嚇了一跳。屋子裡的氣氛沈重得詭異,LU的母親一夕之間白了頭髮,蒼老許多。

 

  LU則寧靜的坐在床舖上,全身穿著她最喜歡的雪白色旗袍,臉上映著淺淺的微笑。我們說什麼,她只是靜靜的聽,關於她的簡訊,她始終不告訴我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過去的她與我無話不談,現在卻堅決的選擇在人生最美好的時候死去。她的母親,竟然會答應自己的女兒做出這種決定!

 

  我深深的與她擁抱在一起,她摸摸我削瘦、臘黃的臉頰,看著我布滿血絲,凹陷的雙眼和乾裂蒼白的嘴唇。

 

  「我想讓妳像我一樣健康、漂亮……」,她捧起我的下顎,溫柔的親吻我的嘴。她的嘴唇柔軟溫和,這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與親愛的人親吻了吧?

 

  站在一旁的小芋情緒激動了起來:「妳是開玩笑的吧!」

 

  「妳看看她!」阿月指著我,漲紅著臉,氣憤的對她吼著,「她一生下來全身都是病,仍然堅強的活下來了,妳有什麼資格說要去死!」

 

  LU靜靜的看著阿月與其它的人對她咆哮、勸阻,我卻明白她的決心我們已無法動搖。

 

  朋友們一一告別返家之後,LU對著留下來的我們四個人說著,「如果有人不想看,可以先走。」

 

  我轉過頭去看著站在我身旁的其它三個人,小芋、阿月和依依。我們都很害怕,但是,我們誰也不想走!我們要送LU最後一程,親眼看著她想怎麼做?

 

  就這樣,LU臉上仍帶著平靜的笑容,身後跟著她的家人與我們,走到屋外空地上的光爐前。她與我們一一的擁抱之後,走進光爐裡,將自己塞入那小小的空間中,我驚訝的雙手捂住了臉,我不敢相信!她還是活著的,怎麼可以這樣做!

 

  隨後兩個已待命好的人員把厚重的強化門關上。她的臉色透過小玻璃窗,顯得窒悶難受,她的表情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恐懼不安的神情。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我全身發麻發軟得無力,卻仍想跑上前去拉她出來!我拼命的吼叫,這一定是弄錯了什麼!LU不該進去那裡的!

 

  工人把我拉開,LU在裡面什麼也聽不見,她閉上眼流下一行淚之後不再張開。我像一具只是充了氣體的人偶般輕易的被人拖開,用盡我微弱的聲哀求著連LU的母親都想知道的答案!

 

  「為什麼妳非要死不可?」

 

  我們每個人帶著專員為我們準備的安全防護套,見著在光爐裡表情痛苦的正在忍耐、等待的LU,開始哭了起來,一步步的退到屋裡。。

 

  小芋、依依,LU的母親、家人全閉上了雙眼,只有我和阿月直直的盯著光爐裡的LU看,我想閉,但閉不上,對我而言,眼前八公尺外光爐內的LU,是一個模糊的人影,但我知道她一定非常的痛苦!我期望她能突然伸出手示意,她願意放棄而活下來!所以,我一定要張開眼睛!

 

  工人們在光爐外頭設定了些什麼之後,同樣載好防護安全帽,從容的走進屋子裡來。就在他們進來得不久,忽然間,光爐碰!的一聲爆響,天搖地動!

 

  我們全被震跌在地上,雙眼與耳雖然也已做了防護,卻仍疼痛得不得了。每個人都還來不及反應事情是怎樣發生和結束的,我卻全看到了!

 

  我張大了雙眼,看見光爐裡,瞬間青光大作,接著是猛烈的巨響,那裡頭模糊的人影,LU,在不到半秒的時間之內,化為烏有!裡頭殘留著半空中微微的細小星子在閃閃飄散…。

 

  我的LU,就這樣消失了!

 

  她選擇一個很特別的、最有效益,最需要勇氣的自殺方式。她變成了這地球上,比石油還昂貴、很難在死後粹取而的稀有資源。

 

  而在當時,這種行為是違法的,是LU私下和那光爐技術的研發人員簽定的實驗合約。事後,LU的母親拿到了一筆很可觀的費用,搬離了那個傷心地。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在那幾天前母親得知我的病情加重,痛哭失聲卻還想在我面前隱瞞真相,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了,我不在意這些,只是很捨不得要與LU分離。我偷偷的告訴LU這件事,我們抱在一起哭了很久,然後笑著安慰著彼此,願意在冥界裡等待著彼此。

 

  沒想到LU竟比我早先一步……。

 

  那次回家的途中昏倒的我醒來時,人已在醫院的病床上。母親從提包裡拿出一瓶東西,我認出那是LU桌上的玻璃瓶。不久前LU的家人特地拿過來,這是LU在生前交待最重要的事!

 

  我小心的捧在手上,這時玻璃瓶中,已盛滿了一種類似淡青色,清澈純淨的液體。我無法形容它最為正確、特殊的顏色。當我依母親的指示打開它喝下時,一股寒冷得化不開的味道在我喉嚨裡冰凍刺痛著!

 

  啊!這是我所熟悉的感覺!

 

  這幾年來,母親為了延續我的生命,挽回我日漸衰敗的身體機能,散盡家財四處迷信得求神問卜,求來了各式各樣他們口中所謂的靈藥,卻沒有一樣能幫助得了我。

 

  直到母親走入一間頗具規模的地下寺院,買了從國外走私引進的一種符水,才得以讓我延續了後幾年的生命。那符水竟然就是這個味道!我又想起了在之前外公的遺體被裝入金字塔型的機器裡之後,我喝到較劣質混沌的藥水也是這同樣的東西!

 

  此時候的我終於明白喝下去的那些符水是什麼了!而LU走入光爐中,全身爆炸消失之後,變成了這種東西!

 

  她選擇利用風險還在評估當中的光爐科技,活生生的萃取自己的靈魂,用自己與化學作用後,保存了完整而大量的一種人死後才會浮出,叫作「靈」的元素!

 

  我即感動又感傷的掉下了淚來。我感受到了LU給我的生命力,也感受到了LU的靈魂在我體內與我共存。走到這種地步,我也只能這樣想了。

 

  這事件過了八年後,「靈」元素已被大量的開發與應用,在醫學、美容、延壽上的研究已是全球同步化了。我苟延殘喘至今見証了這一段歷史!在這世界上,靈魂不再是令人害怕的神祕傳說,它已成了實體、現在最為流行、十分有經濟價值的珍貴原料。

 

  在這之前,也曾引發過不少次衛道人土、宗教團體與民間組織抗議這些「採靈」相關法案的通過、與合理化!但仍無法戰勝政府官員以及那些利用靈魂製藥而致富的商人與野心家。

 

  當地表上的鬼魂幾年間快速的被萃取結成少量珍貴的「靈」元素,面臨未來需求,數量唯恐不足之後,早些年活生生的死刑犯被私賣到商人手上進行萃取新鮮完整的「靈」元素,現也已成了合法商業交易。也有不少野心的商人深信還有更多因時間過久而散去的靈體,沉入地底,也就是人們口中的死方世界「地獄」裡。

 

  一百條鬼魂,經過儀器精密的篩選、萃煉,最後僅剩10CC的淡青色液體。而每一瓶價格昂貴的靈藥,必需要一千條鬼魂才練得出來。在供給上明顯不足的情況下,興起了「挖掘靈魂」的運動。

 

  我攤在沙發上,看著新聞插播的一條最新新聞:某富商人的研發團隊在印度經過多年的研究計算,千窗百孔之後,終於挖到了一條疑似通往地獄的不明洞孔,從中可利用精密的儀器偵測並成功抽取出大量的不明古老靈體。並且已成功使用豬隻投入容合作用下、壓縮、萃煉,生產出有效優質的「靈」元素!

 

  面對這樣令眾人驚喜的駭人新聞,不論是否已完全得到証實,都令我張目結舌!這個已經瘋狂的世界與人類可怕的貪婪,已開始入侵地獄,處決、利用我們所逝去的歷代祖先靈魂!

 

  關掉電視,我沈重的嘆了一口氣,我已沒有積蓄買靈藥,我的時間就要到了。

 

  回想過去,我喝下了許多不明靈體所集結而成的靈藥、還有外公、LU犧牲給我的,和一年前母親的……。我的罪惡,會比那些想得權得利、充滿野心的政客商人來得輕嗎?

 

  我的雙眼,沈重的閉上了。或許不久的時日,我的下場也和死去的靈魂一樣被探測到,然後進行捕捉、與其它的靈體一同萃煉!我將面臨這份死後無法述說的感受,諷刺的是,我遺書裡唯一的心願便是能安寧的死去。

 

  我,逃得掉嗎?

 

(同2006年倪匡科幻小說獎,使用筆名:蛟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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