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的江隆在黃泉路上偏尋不著江娥和江浩霖,獨自坐在幽冥黑暗中,垂頭喪氣。
心想或許是他們走慢了,畢竟江浩霖腿短,我就在這黃泉路口等好了,總是會等到。
他望著眼前這條陰森的道路感到熟悉,彷彿在夢裡來過無數次。
「江隆。」
聽見熟悉的聲音,江隆回頭,看見是褚大哥和他的那一班兄弟。
他欣喜若狂,第一個和阿三抱在一起,又拍又笑著,見他們衣披戰袍手持武器與重箱,看起來像是在移防。
呂文良說,「我們沒要下地府,決定留在人間鬼界受世人香火,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我還有一個重要的人要見,我得等她。」還要跟她親口道歉。是自己害死了她,他死一萬次都無法對她交待,他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江隆說完,褚大哥點了點頭,領著一班兄弟離開,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幽冥的道路上。
來了一個全身黑袍高大如巨人的男子,手拿著一把長戟。
江隆看著那把長戟感覺熟悉,看著眼前模糊面孔的男子,聽他如沉鐘般的聲音響起。
「中城二爺的么子江隆?」
「……是。」雖然他並不想承認自己是從未庇護養育過他的江家子孫。
「我是你的引路人。你的時間到了,跟我來。」
「請問,我想找一個人,她叫江娥,可能還帶著她七歲的弟弟江浩霖,不知道──」
「江娥?」引路人想了想,揚起了下巴得意的笑,「哦,我知道這個人,最近在那個小島上死掉的人特別多,每天都有幾十上百個人死亡,東洋番不停的在這個島上殺人,這島上的人也在互相殘殺,不過不管他們殺多少人,我的腦袋瓜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她現在在哪?我能再見到她嗎?她會再投胎吧?她這麼善良,她跟弟弟都會投胎到好人家吧?」
「見了也沒意義。」
「什麼意思?」
「村寮江家的長女江娥,只有到這一世,不會有來世,她的靈魂會自己消逝,你才是可以轉世的那個。」
「為什麼?」他不相信,「為什麼?為什麼殺這麼多人的我還自殺可以再投胎,被殺的人卻沒有再活一次的機會?」
「這我怎知道,又不是每個人都會死後轉世投胎。」
江隆緊緊扯住引路人,「我把我的機會讓給江娥,我欠她一條命,我要她轉世投胎。」
引路人沒想理他,他仍不肯放棄,「怎樣會沒有靈魂?到這世又是什麼意思?」
引路人被他纏得很煩,靈機一動,就說,「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不過你拿你的機會換她轉世也不夠跟地府人交待,你還得做點事才行。」
「只要她可以轉世,我什麼都可以去做。」
引路人拿出了黑手拷,對他說,「不如你就替我工作,當我手下的引路人,直到她下一世的生命結束。時間是一百年。」
他接下了黑手拷,忽然間大量的畫面從黑手拷中如幻影般湧現,關於這之後的一百年間引路人的記憶全在他的腦海中翻騰開來。
一個個他引渡過的靈魂,數百張、上千張的面孔,這段漫長到讓他忘記自己是誰的幽暗乾枯的歲月,急於擺脫這讓人倦怠到快要發狂的工作,挨到最後一個引路的靈魂,那個江欣亞,十七歲的少女亡魂。
──只要一如往常的將她引渡黃泉路,他就能擺脫這令他厭惡的工作與身份,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彷彿是見一個重要的人,但他沒想起來那個人就是他面前的十七歲少女亡魂。
「相」回來了。
他看著自己回復全身的白袍,手持勾魂戟,神情卻是茫然而恍惚。
就像做了一場長夢。
相再回到景山區時,遠遠的看著那座義民廟漆黑一片,似乎沒有人在。
他走進廟裡,望著神龕桌上褚岳山的塑像,身旁副座是呂文良和糾髯張,生前與眾兄弟們的回憶不斷。
他在廟裡等了許久都不見祂們出現。看來褚大哥並沒有想見他。
生前共生死共患難的兄弟,死後這百年間竟成了陌生人,一次也沒回來見過他們,這一百年間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如此背恩忘德?
相在神龕裡跪拜,感謝生前受諸位大哥的栽培養育之恩,今後在陰間仍不會是同路人,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回復引路人的記憶後,相認知到自己再也不是一百多年前的江隆。
相閉上眼,抿著唇,緊握勾魂戟,起身離去。再次提醒自己不是江隆,她也不是江娥,該完成的工作還是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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