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馬關條約過後的台灣。
夜中,山區某處。
隱密的磚瓦房裡,燭光搖曳,六名男子圍在木桌前會議,他們身穿布衫,留長辮,嚴謹的神態密謀著一場行動。
他看見自己坐在六人其中,雙手壓在桌上,空氣中有牛糞與燭火燃油的氣味,眼前的這些人各個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只是一時沒想起他們的名字。
然後,他聽到有人叫他。
「江隆。」
相回神過來,看著眼前這名十多歲的青年,知道他的名字叫阿三,是個八歲被棄置在山區的孤兒,還是他帶他回來的。
他又一一認出眼前所有人和名字,漸漸有了「江隆」這個十九歲青年身體裡的記憶。
首領正盯著自己看,似乎是在觀察他的狀態。
「褚大哥,他白天太累,昨晚也一直沒有休息。」替自己說話的人是呂文良。那個呂仙仔。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開始行動。」褚岳山對眾兄弟說。
會議結束後所有人輕鬆起來,有說有笑離開密房,去喝水的喝水、洗臉、撒尿的各有事做,進通舖後兄弟間互相打鬧一番才開始入睡。
「江隆,你還站在這恍神?」
阿三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直覺用力一甩,竟沒將對方甩飛?
阿三愣了一下,「發什麼脾氣哦?」
他心想,這個身體的力氣未免太弱了?他又是怎麼會到這人的身體裡來?在這之前他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做?他眉頭深鎖,竟然想不起來了。
甲午年,清廷戰敗將台灣割讓給日本,乙未年五月臺灣巡撫唐景崧成立台灣民主國為大總統,力圖對抗日本侵台,以將日番驅逐為首任,各地勇民紛紛響應,組織正規軍隊保衛國土。
不料日軍登陸幾日間未正面迎站便自亂陣腳,大、副總統皆捐軍款逃回中國,留下各地士紳、地方有力人士自組義勇軍孤守家園與日作戰。
褚岳山原是一方山地義匪,聽聞日軍接收台灣沿路燒殺擄掠,殘忍無道,遂領眾山兄弟起義守城。
這日,褚岳山統領的義民軍於中部山區埋伏,襲擊由北南下行經此地的日本鬼子。
他們倚靠熟悉地形與慓悍武勇,以菜刀竹桿槍兼斧頭之器戰勝日番精良的部隊與洋槍,日軍部隊猝不及防受到重挫,以寡敵眾,褚軍義民大獲全勝,士氣大振。
夜裡眾兄弟慶祝狂歡。
江隆興奮不已,滿腦子仍是白天與兄弟合力圍剿日番,殺他們個錯手不及的爽快,現在他的手還是抖的,緊握斧刀砍下日軍人頭的那手感還在,還有山地游擊戰所不小心受的傷都是種成就。
江隆看向好兄弟阿三,兩人相視而笑,互相讚賞彼此今日的成績。
「江隆,我覺得這次你像換了個人,先前你總是在部隊最後支持,怕東怕西,但是這次你殺起日番毫不手軟,實在是厲害。」
是嗎?江隆回想了一下,他先前似乎一直都是阿三口中的膽小文弱的樣子,怎麼會有今日戰場上突然轉性的變化自己也說不上來。
還記得早上出征時的恐懼,但是一但到了戰場上,他像是依靠本能的在殺日番,好像這件事已經做了好幾百次般的熟練。
褚岳山舉酒對眾兄弟喊話,「雖然這次獲得出奇的成功,不過那是日軍未防,日後我們要更加精進,嚴守戰略紀律,主動出擊潰敗日番,讓他們知道我們台灣人不好惹。」
「哦!」眾人舉酒,齊聲呼應義勇口號,一飲到底。
是日,天色未亮,義勇軍將進村展開突襲日軍營地計劃。
江隆隨著阿三行動,途中他想起了一件事,不,與其說「想」,不如說更像是預知到某件事發生。
他回頭四望,見眾兄弟士氣高昂,他在驚恐中拉住阿三,對他說,「快、快叫褚大哥徹退。」
阿三睜大眼睛瞪著他,「你說什麼瘋話?」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次不會成功。」
「江隆。」阿三一拳揮了過去,將他打到跌坐在地,咬牙切齒,「你怎麼可以在這時候突然怕死,你這不吉利的心態會害我們。不要再說了!」
江隆在阿三激動的眼中看見了隱藏的恐懼,要不,他怎麼會對他的話這麼生氣。阿三是不是也和他有了同樣的預感?畢竟他們是穿同條褲整長大的兄弟,彼此想法心知肚明……
褚軍潛入敵營。
在天未破曉之際,一呼眾應攻上前去。
日軍營火灰燼未冷,但帳篷內外皆已無人。
褚岳山喝領徹退,突然間四周槍聲大作,日軍由外向營內包抄掃射。
殘烈的槍響連綿整座村山。
那僅是一截蠋光的事,天地變色,兄弟們四處逃竄,作死反抗,中槍傷的傷、倒的倒,眼前一片混亂的腥風血雨,江隆抓住阿三和其他的兄弟一起徹逃。
這次突襲戰褚軍義勇團死傷慘重,阿三中了三槍血流不止,江隆將他拉至山坳內躲避日軍。
心跳從未停止狂顫,江隆也從來沒有對死亡如此恐懼過。
在他們未脫離險境之時,阿三在江隆的腿上斷了氣。
日軍正在頭頂邊上的小逕四處搜查,江隆緊捂著自己的嘴顫抖,眼淚流滿整張臉,強忍想哭喊出來的衝動。
一天一夜過後,江隆將兄弟就地埋葬之後,自己也連日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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