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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江隆躺在床上枕著自己的手臂回想著,江娥白天那抹帶著些許曖昧的微笑究竟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了一眼正睡得人羊馬翻的江浩霖,想要問他又覺得還是別吵醒他好了。

想多了反而睡不著,江隆起身走到屋外去,這時候清冷的空氣多少冷卻了一下自己繁亂的心事,忽然見到坐在屋外的江娥,瞬眼整個人又緊張發熱了起來。

「妳怎麼還沒睡?」

江隆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她說,「我在想明天下山要買的一些東西。」

江隆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姊弟倆就會將自己種的一些蔬菜水果和手工織品帶進鎮上的市場販售,再買換些日常用品和米回來。

不過前兩天她才剛下山一趟不是嗎,這回怎麼又要下山了?

江隆內心有件事一直過意不去,決定說出來,「其實,我不是什麼旱災的難民……」

江娥驚訝的聽著江隆述說自己的出生,在山區寨裡長大,常被城鎮的人視為盜賊,但與真正的盜賊不同的是,他們說穿了不過是一群被社會離棄而互相依靠生活的孤子罷了。

或許他們會因逼不得向行徑山路的商人打劫過路費,但他們從沒傷害過任何人,甚至在旅人遇上真正的強盜時,他們還會出手相救。

後來有一次救了一個路過的官員,褚大哥與官員達成協議不再打劫商人,而編入非正式的山頭軍名單中,以站岡守衛山區安全為任,接受人民出資繳納的米糧銀兩作為軍餉奉祿。

原本生活還算安逸自由,直到官員突然逃難似的徹離台灣,他們才知道台灣已經變天了。

遠在大陸的清廷竟將台灣割讓給日本,聽聞日本人殘暴野蠻,強取豪奪行逕與山賊有過之而無不及,群情激憤下褚大哥與山下抗日人士共組義民軍,決定自己守衛家園,守護這塊土地……

後來的事,激烈衝突與死傷的戰事是江隆的噩夢,他輕描淡寫的帶過。

或許說出自己的身份後對方就會害怕自己了吧。但江隆一點也不想欺騙她。

空氣裡一片靜默。他不知道江娥會怎麼想,總之他也該走了,或許這樣表述可以讓江娥對他毫不念惜吧。

江娥握住他的手,非但沒有感到害怕,也不厭惡。她的眼神中同理著他的身世與遭遇。

「你終於肯說出你身上那把獵刀的來歷了。」

兩人相視而笑。

併肩坐在一起,望著天上的星星月亮,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說著,話題都是江浩霖白天又幹什麼蠢事來著。

雖然話題都繞著江浩霖,但彷彿心照不宣似的都在間接著想知道對方更多,但誰也沒說破。

江娥覺得江隆身世可憐,她和弟弟雖也是孤兒,但他們曾經擁有過爹娘,也曾過上一段錦衣玉食的好日子,有爹娘疼惜也受過些教育,但江隆是被拋棄的孤兒,從沒感受過家的溫暖。

爾後,江娥忽然說了句,「如果,如果你找不到工作,還是發現南部的生活不好,你可以回來這裡。我跟弟弟都還會在。」

江娥眼裡泛著月光閃動地看著他,對他露出了微笑。

江隆心熱著,忍不住握起江娥的手,她沒有拒絕,在他情不自禁的靠近自己的臉時,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江隆吻過江娥的嘴唇,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吻女孩子,他覺得意義重大,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這是一個不能忘記的承諾。

「我一定會回來,而且一定要賺很多的錢給妳,還有江浩霖,我要讓妳跟江浩霖過上──」更好的日子,而且是一輩子。

江娥輕捂住江隆的嘴,沒讓他把話說完,「我在我爹娘過世前承諾過會照顧好弟弟,不論如何都一定要做到。可是沒那麼容易,我常常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很挫折。你不要把話說完,有心意就好,人回來就好。」

為什麼她不相信自己會遵守承諾呢?江隆感覺到她內心強烈的不安全感,又想到了她原本是有爹有娘的人,跟自己生來被丟下不一樣,她是看著自己的爹娘一個一個病死的,那種曾經擁有卻又失去的感觸不是他能了解的。雖然他也失去了眾多的弟兄。

他當然會回來,他們姊弟就像他遺失了很久又重新再找回的家人,誰會把自己的家忘了呢。

 

隔天一大早,江娥就已經下山去了。

「好無聊哦~好無聊哦~~哎喲喂呀……」

江浩霖坐在門口喊,忍不住對江隆抱怨,「都是你,我姊才不帶我下山,上次不帶我去,這次也不帶我去。」

見在屋裡走來走去的江隆沒理他,好奇的跟了上去,「你到底在幹嘛?」

「修理房子啊,你家都漏水了。」

「你會哦?」江浩霖的眼睛亮了起來。

江隆就帶著江浩霖在屋頂上敲敲打打,教他怎樣補漏水的屋頂,又修繕起一些破損的家俱。他想趕在離開以前將這屋子重新整理一遍,大多是江娥一個人做不來的工事。

江浩霖問東問西,「為什麼你會這個?」、「為什麼這個你也會。」

他會的可多了。江隆將斧頭改良成易施力的把手,做了個能穩定住木材的座架,把砍柴費勁的事變成連江浩霖也能練習上手,總是一臉當他是小弟的江浩霖變得對江隆崇拜了起來。

「江隆,你有什麼是不會的?」

「不會的哦,那可多了,像你姊煮的粥我永遠也學不會。」

江浩霖哈哈大笑了起來,「真的假的?我們這裡的人每家都會煮粥。這麼簡單的事你竟然不會。」

他生長在北都就是沒喝過這樣的粥。

但那粥的滋味彷彿早在很久以前就留存在他的記憶裡面,以至於第一次喝到江娥熬的粥時有一股既熟悉又想念的味道。

他看江浩霖的衣服破了就說,「我幫你把衣服補起來。」

「補衣服我自己也會。」江浩霖揚起得意的臉。忽然想到什麼,立刻跑進房間裡,抱了一件衣服出來。

江隆一看,這不是他常抱著睡覺的袍子嗎?

「那你會做衣服嗎?」

「你是男生不能穿女生的袍子。」

「我又不是說我要穿。」

江隆把這件淡鵝黃色的袍子拿來看,起初以為是江娥的衣服,但袍子尺寸較大顯然不是她的,又看這典雅的繡花造型不似她平常穿的樸素粗麻,就問,「這件衣服是誰的?」

「不告訴你。你到底會不會做衣服啊?不會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不會。」

這死小孩煩不煩啊。

「以前我們寨裡沒有女人,一切都要自己想辦法,你說我會不會?」他的手巧,自然兄弟們就把這類細工全丟給他去做。

江浩霖驚喜的跳起來,「那就做這件給我姊姊,她都說這件太大了她不能穿。」

還真沒做過女人的衣服,但是用修改的或許還行。

江隆改起了那件鵝黃色的袍子,袍子雖然舊了一點,但質料是好的,只要稍加整理剪裁就能跟新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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